情感投资
经济上宽裕了一些之后,森鸥外考虑过送赤坂贺去读国中。 好处有三:学校里有够多的成年人履行职责,自己忙不过来的时候有人负责看着赤坂,免得他闯祸;学校里还有足够多的同龄人,提供不一定好但绝对比天天闷在诊所里更健康的社交环境;受教育经历能填充赤坂贺的履历,如果他以后有回到正常社会的机会,会起到作用。 但麻烦之处就不止三个了。 他收养的孩子是头发育中的老虎,对充满危险的夜晚深深着迷,讲究通过暴力解决问题,很少沟通,也缺乏沟通的能力,经常读不懂别人的表情,并非日夜颠倒而是只在困的时候睡觉。如果学校有同龄人帮派,他肯定会打得他们奄奄一息,到时候天知道森鸥外要赔多少医药费。 况且赤坂贺没有身份,是纯粹的黑户,做套可靠的档案需要花不少钱。按时交学费和其他费用也是个挑战。 还有一件事森鸥外不愿意承认。 他正依赖于未成年人为他营造绝对安全的氛围。混乱不堪的地区可不仅仅是老少儿童以及女人的禁区,看起来不够有威慑力的独行男人也不会受到放过。如果他想从一群群暴徒中坦然穿行而过,并保证手里的日用品和食物不会越来越少,就得牵着老虎。 赤坂贺很喜欢打架。他已经让周边十几公里的好斗者们记住了他的脸,森鸥外现在不需要向任何组织缴纳保护费。 我真的要送他去学校吗?森鸥外越来越动摇。送他去和好人家的孩子待在一起?我会不会一个月去学校道歉二十次? 等攒出做档案的钱再说吧。 这一等就又是几年,森鸥外收留了浑身是伤的太宰治,负担着三个人的支出,更没心情想长远的事。 在老首领病得极其严重时,森鸥外清点存款,惊讶地发现某个账户里还有点钱。那真是一小笔,用来做什么都有点少了,户头的标注是教育预备金。 教育。森鸥外苦笑,压力性的偏头痛弄得他面色如纸。赤坂贺注意到他的表情,轻手轻脚的,放下拼到一半的乐高,坐在他旁边,赤坂已经比他还要高些,身形像头夏天里的狼。 “头还是痛吗?”赤坂轻声问,怕声音大了惊扰他。 “嗯。”他说,“眼前发花。” “你的压力源是什么?”赤坂问。他不是故意的,只是不懂。 于是森鸥外回答说,“我怕在我下手之前,首领就割开我们两个的喉咙。我怕太宰泄露我的打算。我怕你出门买饭一去不回。” “我会回来。”赤坂说,鼓励性质的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如果他想处理掉你,我就让他后悔做出决定,别害怕了,好吗?” “我不希望血溅在你身上。”森鸥外说,“至少现在我还拿你当孩子看。我还没有无能到要自己的孩子做脏事。” “只要你需要。”赤坂轻轻摩挲他的肩膀,“没有质疑,没有背叛,懂吗,这就是我所谓的支持。我为你做任何事只是因为你需要。告诉我吧,你需要一觉起来听到那位大人夜里窒息而死吗?” 森鸥外动摇了,他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内在,但没想到他会答应得那么快:“我需要。” 赤坂点点头。 森鸥外立刻补救,在精神上希望能狠狠踹自己两脚,“过几天,时机合适的时候,我自己动手。” “谁来做有区别吗?”赤坂问,迷茫又困惑,“对不起,我不明白。” “没有区别。”森鸥外说,意识到从此以后需要改变交流的方式,更多命令,更少的解释,“除非我授意,不然什么也别做。” “我明白了。”赤坂顺从了,“不要把我排除在自己人的名单外。我不抗拒做你的走狗的。” 得给这孩子更多的保护,精神上的。在嘈杂的环境里给他打造一道墙,阻隔杂音和其他人的话语。森鸥外想,如果有个巧舌如簧的家伙出现,就能很轻松地骗到赤坂的感情,而我就是这么做的。我的良心慢慢磨损殆尽。我可能不会再提供正面的东西了。 “嗯,”森鸥外说,“安全起见,对外就不要说我们是父子了。我想,我们该编造一些更符合这时代的关系出来。你喜欢什么?” “呃。”赤坂想了想,说,“我现在什么也不懂。随便你。” “小狗吧。”森鸥外有点不舒服,为他自己的言行,太恶心了,非这么做不可吗? “没意见。”赤坂说,如他所料。 但是赤坂问:“要公开叫你爸爸吗?” 森鸥外想吐。这不是他人生第一次利用不懂事的孩子,但他们已经互相照顾快三年了。成年人不该把孩子挡在自己身前的。他不想听到任何情色的传言,他绝对会吐的。 “别,”森鸥外说,“千万不要,绝对不行。” “可我平时都叫你喂,或者欸之类的音节。”赤坂说,“森先生怎么样?” 安全又可进可退,太好了。 森鸥外用手术刀结束病人的生命,自己坐上宝座,把教育预备金提取出来塞进组织的金库,再次思考到底还有没有希望送赤坂进入正常的社会。 “不行的,”伪造师劝他说,“如果您的孩子有需要隐藏的怪病,就别考虑学校和企业之类的事情了,现在体检已经是正常流程的一部分了,一年至少一次。” “瞒不住吗?” “瞒不住的。您有权有势,不如放弃这个想法,给他请家教得了。读书嘛,在哪里都能读的,也不是非学校不可吧。” 是啊。没有什么事是非某地不可的。 森鸥外决定给赤坂找些靠得住的玩伴,以减轻自己的亏欠心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