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声朗诵对方的雷文就出不去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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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天花板。 郑成功一觉醒来,就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奇异的空间内,四面八方都是洁白无瑕的墙壁,墙上有一行黑色的大字。 “不大声朗诵对方的雷文就出不去的房间?” 郑成功环视一圈,发现archer正睡在他刚在躺的地方的旁边。从者不需要睡眠,但在无事的夜晚,archer偶尔会因为寂寞,像猫趴在主人的枕头边一起睡觉般,和御主一起享受什么都不用算计、什么都不去回忆的宝贵时段。 “幸好archer也在,那无论遇到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不愿打扰archer难得的休息,郑成功蹑手蹑脚绕着这个四四方方的空间走了一圈。构成这个空间的不是混凝土不是木板,是魔力结晶一样的东西。 “这是哪位英雄的固有结界吗?还是魔术师的工坊呢?” 郑成功一转头,发现地上多了一本书。 “《更漏乍长天似水》……?” 厚厚一本,翻开来便看到了熟悉的字眼。 “Archer……还有那位孙吴的王,孙仲谋……” 意识到这是类似于英灵生前记录一样的东西,郑成功立即精神一振。关于archer的生前记载,他其实也就只读过裴注三国志和同时代名作家写的戏说性质的三国演义罢了。三国志中的周公瑾,虽然只有寥寥数百字,也可以看出是金风玉露般的人物。三国时代距今已有一千四百年,绝大多数史料,比方说孙吴本地的史书《江表传》都已俟散。因此能了解archer的途径也就只有和他交谈了。郑成功此时和archer还未到可以无话不谈的地步,传说中的御主会梦到从者的过往一事,他也未经历。同时他也不愿单方面快速推进关系,以免唐突佳人。 “等archer醒来再一起看吧!” 教养良好的郑成功愉快地作了这样的决定,便坐到archer身旁等他醒来。Archer的睡颜恬静而安详,纤长透白的睫毛,若有若无的微笑,精巧的五官,如凝脂一般的肌肤,无论见过多少次,郑成功都会看得不由自主呆掉。 “仙女也不过如此了!”他在心中暗暗叹道。Archer平日里虽然矜持,但看他的眼神也总是噙着暖意,想必是很喜欢他的。这样一位人物能回应他这个毛头小子的召唤……一想到这里,郑成功不由得飘飘然起来。 好想时间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忘掉那些纷繁杂乱的家事国事天下事,他想就这样一直看着他的archer的睡颜,直至坐化成白骨。 “……”仿佛是感知到郑成功热切的眼神般,周瑜悠悠转醒。他打着哈欠,眼角残存着泪水,模样非常可爱,郑成功忽然觉得下一秒他的archer会像猫一样抓住地伸展自己柔软的腰身。 但周瑜没有,发现眼前的光景不对,他立即切换到警觉模式。 “Master,怎么了,敌袭吗?”他一挥手,弓和箭便出现在了两只手中。 “到目前为止这个空间都没有向我们主动发起进攻,我想只要按墙上的字行事,就能解除这个结界了吧。” “不大声朗诵对方的雷文就不能出去……?” 周瑜想了一下,“雷文是什么意思?告雷公的祭文?” 郑成功向他摊开手中的书卷。 “我在地上发现了这个。” 周瑜凑到郑成功身边看,小小的头颅蹭到了他的胸,郑成功默默地又被可爱到。 “更漏乍长天似水……真是个文法不通的名字。”周瑜说。 两人一起翻开读了起来。 “因为公瑾你,总是让我很难过,孙权的手放到他腰上,停滞了一会儿,继而解开他黑色的衣带,迅速将他的手绑缚在头顶……archer,这是……” “没有发生过的事。”周瑜皱起眉头,“看行文,不是我的时代的人写的,也不像这个时代的人写的。” “难道是来自未来的小说?”郑成功辨识起一些他不甚熟悉的词汇,“比三国演义更演义的戏说……” “一个罗贯中还不够!”周瑜一目十行地扫视,这书一上来就把孙权写成一个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而周瑜则是一个孤寡可怜的嫂嫂,两人在床第间半推半就行非礼之事。 郑成功所处的时代,男风和咏男风文学已经十分盛行,全国各地的烟花柳巷里总有几个清秀的小厮混杂在姑娘群里笑着迎客,文人墨客在尽兴之余总不免提笔写个几句,但是他们都没这本书里将男欢男爱写得这样露骨、缠绵悱恻和动人。 如果忽略掉主角是……孙吴名将周公瑾、吴大帝孙仲谋和他哥哥讨逆将军孙伯符的话。 “如果你能一直这样睡在我塌上,不要醒来该多好,我就可以不必看你倔强的脸色,也不必忍受你日益剧增的疏离,每次你的言语举止为愈是恭敬,就愈是固执地不会在意我的想法,为什么每件事都要我让步,为什么你不能依着我?” 郑成功读得心下一惊,archer确实像是会在不动声色中远离不喜欢的人的类型。 听到御主的心音,从者无语地抬头。 “Master ,公瑾如果要和人绝交,一定会好好说清楚的,不会是这种无礼之辈。” “他眼中无所适从的惶惑,眼中竟似有水光,那踉跄后退的样子,那样子,那样子,周郎要被我弄哭了,孙权耳中尽是欲望叫嚣的声音,我要他,要他哭,要他喊,要他撕心裂肺地叫嚷,要他发了疯在我身下迷乱,癫狂地扭动身躯,忘记自己的名字……” 周瑜此时已无力再做出回应,不知不觉已坐进了郑成功怀里,二人共读一书。明俨身形真高大啊!不知道他是吃什么长大的呢,周瑜想起两人刚见面御主便发扬了汉人一贯的风俗之请吃饭,桌上都是些他没见过的山珍海味。过去只有在士族子弟的餐桌上才能见到的高梁白米饭现在家家户户都能吃得起,过去老百姓只有过年时才能吃的猪rou他在赤坂天天都能见到,更别提丰富的菜式和高超的烹饪手艺。请伊织和saber吃饭时,周瑜注意到saber对莹润饱满的白米饭情有独钟,便猜到saber可能是与他同一时代的人。 身为都督的他在领军时,也只能和将士们一样吃头盔煮小豆黍米野菜。 “时代真是在进步啊。”像个老头一样,周瑜不由地感叹起来。 郑成功以为他在说雷文。 “确实,这么开放的小说,一想到是后世的三国演义,就有点……” “后世的三国演义……!”周瑜又被惊到,“后世的人会这么看我?” 虽是不经意,但逗弄到了archer,看一向自持的他不自在地泛起红晕,郑成功心中涌现出异样的感受。 “Archer,真的有和过去的主公这样子过吗?” “你说看他穿开裆裤吗,有的。”周瑜笑道,眼神穿过虚空,望向非此地的某处,那是阳春三月的某个下午,四处都是粉色的云朵一般繁盛的桃花树,他和昔日的伙伴在九曲十弯的青石巷中打闹,桃花雨沾满了他的曲裾。 “明俨,我一定会把盈月摘下献给你的。” 周瑜没头没尾地说,正准备继续朗诵雷文的郑成功停了下来。 “公瑾,怎么了?忽然说这个。”不自觉地,也以字相称了。 “因为我很想回家看看啊。看看舒城,看看桃花,看看我周家的祠堂和后人。我认识的那些人,现在躺在地下,而我将会站在他们墓前。我很想他们。” 郑成功闻言一时哑口,末了才握紧了周瑜的一双小手。 “我会尽我全力,不让公瑾失望。” 他郑重其事地说。 就在此时,地上又凭空出现了一卷书。 “鹿鼎记……”意识到这是他的回合了,周瑜从善如流地拾起来开始翻阅。 《鹿鼎记》讲述了一个辩才无碍、聪明机灵的男子韦小宝在时代洪流中左右逢缘,从一介专门在市井行骗的粉头之子一路加官晋爵、直至清皇帝康熙心腹的故事。韦小宝是一个多情讲义气的汉人,无论是在反清复明的势力天地会处、降了清又想自己称帝的平西王吴三桂处、对清治颇不服气的藏地喇嘛和蒙古王爷处、还是已经在汉行十八省站稳脚跟的清朝朝廷处都能到处结拜好兄弟,赢得各色美人的芳心,最后为了成全自己对各路人马的忠义,撇下高官厚禄和金银财宝,带着七位妻子到云南大理隐姓埋名过上逍遥快活日子的传奇故事。他不识字,也不会武功,全靠一张嘴舌灿莲花,每逢危急关头便打开新局面。 韦小宝活跃的年代,郑成功已经离世,然而他为反清复明创办的天地会、担任天地会总舵主的他的手下爱将、因他苛严转头效明的他的将领施郎、表面翩翩公子关键时刻卑鄙小人的他的孙子郑克塽却作为汉人势力线的线索贯穿了故事的始终。他们在书中时时念诵国姓爷的名号,让郑成功看到了自己死去后众人将会怎样的民间演绎版本。最终,反清复明没有成功,康熙平定了吴三桂的二度叛乱,收了台湾,郑克塽也如当年孙吴末主孙皓对着晋王司马炎唱尔汝歌一般,被接到了北京做一介闲散王爷。 “这么说,反清复明还是失败了。因为哪怕编,也编不出顺治之后这么多文武百官的名字。而我的后人,还窝在福尔摩沙,窝了这么久。”郑成功得出了这个结论。 周瑜看着他盘坐在地上痛苦地抱起头,第一反应是跪到他身边。 天下未有不亡之国,他很想这么说,但不愿在御主如此痛苦时再说一些状似清醒的冷酷话语。这不是一个表达自己史观的正确时机。 “没关系的,Master,这次盈月之仪便是千古未有之变数,夺得盈月便能改变这一切。” 他轻抚他的背和后脑勺,但郑成功猛然正起身看他,那双瞪大的眼睛中没有泪水,只有一贯如常的理智。 “没关系的,archer,你不用担心我。哪怕明知是一个失败的结局,我也还是会继续我的志业。”像是把重复了一千遍地话语再一次背诵般,郑成功熟练地说,“因为这是我该做的事。我……作为一个明朝的臣子……我该如何在这亡国之际自处,我该如何面对那些死去的人们,我该如何面对那些还活着的同袍……这就是我的答案。在很久以前,我就已经想好了。” “失败并不是全部,我相信一定有什么还留了下来。Archer,你的那本荒唐的演义,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那本演义的行文措辞比这本鹿鼎记还要古怪,也就是说,它的写作时代在鹿鼎记之后。” 周瑜明白了他的意思,琥珀色的眼睛煜煜生辉。 “几百年后,还是会有人用着汉字编颂着三国时代的英雄的故事。汉室的文脉没有断掉……!” “最起码,此时此刻,我们的喜怒哀乐,我们的痛苦与悲嚎,还是能被后来的人们所知晓的吧。”郑成功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心里好受多了。” 两人交谈间,不知不觉魔幻的空间已经解除,两人恍然间回到了赤坂的宅邸中。时间到了晚上,为了搜寻忽然失踪的主从二人,郑家家丁中绝大多数人此时已散往江户各地。守门的也不驻在中庭,园子里一片静悄悄。只有豪奢的皎洁月光如水一般流淌。 他们妄想月亮照耀着他们,也照耀着后来的人。今月将会照后人,我与后人共明月。 END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