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第六章
一整个早上，璟青没有回复蜥蜴人一句话，也没有往他的方向看过一眼，查西气得几乎咬碎了牙，不知所措的愤怒涌上喉头化作了说不出口的委屈，朋友……她眉梢眼角积蓄的阳光，她面颊上细不可查的绒毛，漫不经心的神态也使查西慌乱……这样的朋友，仅仅因为一个低贱的下水道生物就不理他了，蜥蜴人喉头作梗，属于冷血动物的金瞳愈加冰冷地望向后方无人问津的空座位。 兔子从第三节课起就不知所踪了。 查西后知后觉地体会到他言行中对汤璟青表露出的低姿态，属于安德森家族养尊处优高贵无匹的自尊，忽然涌现而来，不过是一个纯血人类而已，不过是一个比较聪明比较使他喜欢的女孩子而已，查西这样想。 他决定不再像个昏了头的低等生物一般对朋友的注视患得患失，整个学校的兽人都想做他的朋友，没道理汤璟青这样……不识好歹。 不理她，她迟早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然后求着我原谅。 因此上午下课之后，蜥蜴人一反常态，没有在汤璟青桌前殷勤等待，而是姿态散漫地披着他的名牌飞行棒球服走出门去，虽然在门口略顿了几分钟，终究没有回头。 暗中关注两者动向的同学自然将视线转向汤璟青一边——她果不其然没受任何影响，在慢悠悠地收拾课本。 同学散光了，于是她也走出了教室，惬意的午后，廊道上偶尔有几个值日的兽人提着水桶经过，楼下的欢笑因为隔着远距离的缘故，反而助涨了某种寂静。 向前走，穿过沟通两栋教学楼的廊桥，左拐右拐，直走到最偏最无人注意的拐角楼梯，往上两层，楼梯平台上的玻璃窗蒙了厚厚的土尘，窗外的山松如同陷溺于积年旧雨，总之是淡淡的，蒙蒙的，死了一样。 她喜欢的运动鞋，轻软而厚的鞋底，踩在阶梯上没有一点声音，是杜谭特意为她定制的。 最上一层的路被生锈的铁门隔挡，璟青上前一推，就吱呀呀开了，微凉的风扑面而来，带着遗弃之地无人问津的腐朽气息。 她走出去，数着地上一块块白色的方砖，因为季风气候频繁的降雨，灰尘从方砖上淌过，留下一道道雨纹，泪痕一般。 眼前赫然一个巨大的蓄水池，水面折射，在遮挡楼梯的小房墙上留下变幻莫测的波光，使她不由得感觉亲切。 璟青穿越前，曾在她出生的城市里最好的高中读书，校长每每在新生入学会上骄傲宣称学校那惊人的重本率，极好的教学水平，极高的学生质量，更不错的是，因为精神问题休学的学生与其他学校相比是并不多的。 总会有学生支撑不住，倒也怪不到谁头上。 死亡也显得遥远，只会在同学们口口相传的只言片语中，总是不确定的语气，某校有人“那个”了……直到忽然多一天的假期，骤减的作业会给传言多一点可信的依据，但是，也可能是别的原因，谁也说不准。 璟青绕过建的高高的蓄水池，看到栏杆上坐着的兔子。 风照着璟青的脸直吹，她看见兔子低垂的耳朵也被风吹得乱晃，金发飞扬，纤细的少年期的身躯撑不住宽大的校服，印着鞋印与灰尘的衬衫摆荡着宛若幽魂。 兔子的长耳动了动，灵敏的听觉使他立刻察觉了有人在靠近，他立刻回过头去，与璟青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兔子又往前坐了一些，双腿更加悬空在高空上，因为风声太大，他的询问声低得像是哼出来一般，温柔而阴郁：“你来做什么？” “我猜你会在这里，兔子都是善于躲藏的。” “……别来管我”兔子用他沙哑的嗓音轻而快地说，随即扭过头去。 兔子的繁殖能力是很强的，三年时间，几只兔子可以造出一个小镇来，少了一只兔子，一如不值钱的玻璃杯在杯具店里掉到桌下，哗啦啦碎成雪沫子，没人在意，不太重要。 兔子对未来并不是太过于有期待的那类兽人，双腿在高楼上空垂着，只觉得冷，并不是太恐惧。 “汤璟青。” 对于生命结束，对于死亡近在眼前，兔子忽然生出了从未有过的轻松与勇气，他笑起来：“我知道，要叫你璟青。对不起，我的脑袋乱七八糟的。” “你真是奇怪极了。”兔子迟疑地说，又笑了，“大家都喜欢你，可我啊，一点也不喜欢。总是打扰，总是自顾自地笑，难道非要所有同学都爱上你才好吗？” “未免……”他弯起眼睛，“太贪心了吧。” 璟青还是不说话，而兔子回光返照半萌生的勇敢还不足以支撑他直视璟青的眼睛，问她心中所思所想。 兔子于是双手支撑，欲离开栏杆 高楼下的景色在他眼前晃荡了一下，冷空气冲入肺部带来溺水窒息的错觉 …… ——兔子被一双手抱住了。 璟青哪来这么大的力气呢？兔子晕乎乎被她揽住，强行拉入栏杆内，少女温热的躯体拥着兔子因为吹风太久而冰冷得像尸体的身躯。 璟青仰躺在地上，而被她强行拽下来的兔子半边身子在她身上，二人看着青釉瓷的天，白云如絮。 璟青缓过力气就坐了起来，用手指捏住兔子软绵绵的长耳朵，强令他把脑袋提起来。 兔子不爱哭，只是脸色苍白地抽动着鼻子，垂下眼睛，后知后觉地感到不安，他知道璟青在打量着他，黑色眼眸扫过他红肿的眼尾，擦伤的额角，莫名地，他的尾椎骨处涌起了一阵敏感的颤栗，球形的兔尾巴晃了晃。 “为什么？……” “……我才懒得管谁爱不爱我呢。”璟青忽然翻了个白眼。 “……”兔子抬起眼，不安地屈伸被冻僵的五指。 少女凑近他：“但是呢，我太无聊了，一切都太无聊了，我觉得我们很合拍，可以做朋友，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们很合拍 可以做朋友 朋友 “……”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璟青不太高兴地推了他一把。 兔子仍是仓惶不已的模样，像是遇到了莫大的难题。 朋友朋友朋友 合拍 我们 “…………什么意思？”兔子脸上褪色般的金发凌乱，遮掩住他的眼睛。 少女低头思索了几番：“你不说应该就是默认了，其实我觉得交换过名字就是朋友了，但我们不一样，我们是更进一步的好朋友。” 我们不一样 更进一步的好朋友 “如果是好朋友的话，可以摸兔耳朵吗？” “……” 少女自顾自地伸过手去，漫不经心地揉捏那对兔耳，兔耳上遍布神经末梢，血管透过薄薄的耳rou，看起来脆弱极了，兔子一动不动，也看不出在琢磨些什么愚蠢的想法。 可当手指触碰到耳根时，低头沉默的兔子忽然剧烈抖动了一下，紧咬的嘴唇也忍不住泄露了一声沙哑的哼声。 璟青拨开金色的乱发，看到那双绿色的圆眼睛满含着生理性的眼泪，鼻子微红，可怜兮兮的。 “怎么像是被欺负了？”璟青笑道。 她松开手去，却被兔子握住了手腕。 兔子用的力道很轻，几乎一挣就松开了，他轻轻地说：“你说话算数……” —— 多灾多难的兔子和四平八稳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