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狗

    梅林没有选择擦干眼泪，任由眼泪一点点干在脸上，推开雷伊递过来的药丸，醒了几分：“我是不是又走进你的圈套了？”

    他根本不会等她的回答。

    “我玩不过你。”他叹了一口气，自言自语。

    时而清醒时而糊涂，过去种种夹杂在一起揉成一滩烂泥。

    清醒的瞬间，他意识到自己仿佛是雷伊童年中没有得到玩具，长大之后一定要拥有、把玩，直到厌烦为止。

    糊涂的大多数时候，他是一厢情愿认为雷伊爱他，能给予他持久的爱——干瘪的枯叶被摘回去，主人充满爱意地将树叶雕成精致的书签永久收藏。

    一次次匆忙挂断的电话压碎了无人关爱的他。

    又也许是埋头舔干净盘子里的眼泪的时候，听见弯曲的身躯咔咔作响。

    再或者是异国他乡以拯救者的身份自居而臆想幻灭的时候，皮肤表面的肌理之间长出漫天的黄沙，风轻而易举地将他吹到沙漠里埋进深处。

    从里到外，他碎成一截一截的回忆片段。

    如果他死了，他不知道除了雷伊，还有谁还能记得他。

    或许元池还能记得他，可惜她先是会坚定地站在雷伊身后，其次才会站在他的面前。

    “我怎么办？雷伊。”他想，元池说得对，他们就是情侣关系，过于畸形的感情之外，还附带了执念与支配，控制与占有。

    分不清楚她是在用精湛的演技在戏弄自己，还是在真情实感地表露自我。

    她认真地包扎了一下，回答说：“你要自己想。”

    他知道这是她以前的习惯，恶劣的环境里，哪怕是小伤口都不容忽视。即使她现在不处在那样的环境，她也会做与当时相同的抉择。

    她的惯性是去践行她总结出来的、无比残忍的最优选。

    梅林说：“你让我单独想想，行吗？”

    “好。”她顺手摸走了药瓶，毕竟是房间里唯一能让他自杀的东西。

    她笃定他不敢撞墙自尽。

    他无数次揣摩雷伊的心思。

    雷伊在这里察觉出他有强烈的自杀倾向，那她就一定会采取措施。

    要不是怕疼，可能就一头撞死了。

    死不了，自己还能去哪里寻找解脱呢？

    梅林期待被鞭挞，如同等日出日落的游客——天空雾蒙蒙、亮堂堂的时候最难熬，不知道什么时候霞光满天，却知道一定会出现动人的美景，若真眺见了，心里便松气踏实了。

    他清楚割开皮rou的短暂刺激无法纾解他发自内心的紧张。

    绳子的束缚与胶衣也只能带来片刻的安全感。

    安抚结束的瞬间立刻涌现更多的空白区域等待填补。

    如果焦虑程度可以用腿部动作来具现的话，他将是那穿上红舞鞋后无法停止的失控者。

    梅林想了想，疲倦地撑住窗台：“你早就料到了。”

    雷伊就站在门外，脊背笔直。

    “你有点像那个……木……”他顿住，居然忘词了。记不起来木偶表演者又叫什么。

    “傀儡师。”

    “对，你有点像那个傀儡师。”终究是一口气把这句话说了出来。

    他后知后觉地闭嘴，意识到先前发生了什么，于是静静地望着雷伊。

    许久许久，梅林说：“这算什么？臭味相投？”他感慨着，双手软绵绵的，像是撑不住自己身体，整个人左摇右晃。

    雷伊推门进来讲道：“应该说心有灵犀。”

    “你怎么不翻窗了？”

    “你站在窗前啊。”

    梅林迫不得已投降，她给出的理由朴素且有道理。

    “我们是不是没有闲聊过？”他突然问。

    以前是在盘问、审讯。

    雷伊忍俊不禁：“刚才都不算吗？”

    “这也算吗？”

    梅林闻到她身上的花香，好生鲜甜。

    窗外繁花似锦，绿茵接天，晴空湛蓝如洗，应当是有史以来最令他动心的场景，可惜眼前的人是雷伊。

    树下的阴影里钻出数只纷飞的蝴蝶，拍翅遨游，无忧无虑。

    雷伊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随口问他：“你很羡慕它们么？”

    梅林答羡慕，雷伊也许会把蝴蝶捏爆浆，梅林答不羡慕，雷伊就得到了她想要的答案。

    他一边思考一边答：“蝴蝶不需要人类的羡慕。”

    她说：“并不影响人依然会羡慕它们此刻的自在。”

    雷伊记得蝴蝶会自杀，恐怕他只是希求自己也能死在最华丽的时候。

    “她比任何人都了解梅林。”不是自信的说法，而是铁打的事实。

    吃个饭的功夫，雷伊带回来一只猫一只狗。

    两只毛茸茸的动物被她塞到他怀里，梅林暗道一声果然。

    幼猫幼犬两双眼睛懵懂地盯着他，猫咪怕生，不断地叫唤，他便蹲下身子放开它们。

    小狗倒是亲人得很，摇着尾巴，围着他的脚边打转。

    猫砂盆、猫粮、逗猫棒……一堆宠物用品摆在房间里。

    品种的选择很有讲究，以雷伊的性子，只会按稳妥按钮。

    金毛犬是出了名的温驯，又是大型犬，需要每天遛狗，出去走走，好让梅林改善心情。布偶猫则是黏人无攻击性，陪它玩耍，跟它说话，自然产生疗愈效果。

    梅林琢磨片刻，怎么感觉自己就不该来这一趟呢？

    他语气微冲：“你就不能先问我喜不喜欢吗？”

    “所以，你喜欢吗？”雷伊故意的。

    喜欢。

    梅林抓狂地想着，怎么可能不喜欢啊？

    他其实是怕失去的时候极其难过才没有选择饲养。

    某些人是很神奇的动物，自己独住的时候所有事情会选择将就，加上一只猫或者一只狗就变作完美主义者了。

    阳光稍显刺眼，晒在人身上必定是暖洋洋的，他忍不住想，猫猫狗狗禁得住这样的曝晒吗？

    这还叫人怎么去死啊？

    她提起猫咪的后颈上手打量：“哟，小母猫呢。”

    “这只，我看看，是小公狗。你给它们取个名字吧。”雷伊看得透彻，你给它们取了名，以后还舍得跑么？

    梅林并未多想，对着猫咪努努嘴：“你给它取个名字吧？小狗就我来。这两只多大了啊？看着也太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