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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走在了那条泥泞的道路上,不过今日阳光明媚,泥巴都是干的,有些甚至已被午间的烈日晒出龟裂。今天是发薪水的日子,但是工厂上周已经开始停工了,她对此感到很不满,可是新上司说上面有方针,要进行停工整改,将男性和父权制要素全部剔除。她很不解,社会层面已经没有“男性”这一概念了,人即女人,男性劳工应该全在国家的边境在女人的监督下进行劳作才对。上司说,要看上面的意思,就是说一个女人在男性凝视的基础上形成的一些生活习惯也算。哦哦,原来是小娇妻那种穿衣打扮浪费时间的把戏啊,她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老大妈的思考深远。 女人的国需要兵器来保卫,因为时时刻刻都有风暴与雷霆、害虫与毒药威胁着这美丽的荆棘之花。兵工厂需要保持生产,以武装老大妈和她的军警队,来应对那些来自极端父权制的中东部落的进犯和内战中流落的原俄国散兵对边界的sao扰,还有内部的邪恶反对者阴毒的密谋。停产的兵工厂令她无所事事,也让她忧心忡忡。她又要去孕育中心报到了,如果今天能早点回来,她决定整理一下父亲的遗留物,好响应对父权制的连根剔除运动。 她上个月就应该来报到了,但是那时全国上下都在对政策部部长叛逃的愤怒之中,任何活动都几乎无法正常进行。听说这可耻的女人乘坐飞机飞到了原俄国与夏威夷最近的地方,在那里有一个新成立的国家。那里的人帮助她偷渡到了美洲大陆,然后所有的情况便无法知晓了。也有其他传言,说她其实是中东部落酋长的秘密妻子,已经为他生育了三个儿子,此次叛逃早已注定。不过真实的情况究竟怎样也无人知晓,这狡猾的母狐连无所不知的老大妈都可以欺瞒,可见敌人之危险与阴谋之深。不过她倒是没有带给敌人什么有用的情报,政府只是宣布禁足三天然后四天宵禁,这期间有军警队的人前来问话,而老大妈每天都在电视上出现,带来鼓舞人心的讲话和严肃沉痛的告诫。七天结束后,军警队一共找出了103名密谋的叛徒。 孕育中心到了,这里的宣传画又换成了新的,主构图是一个拿枪的孕妇,她的肚子比通常的孕妇还要浑圆硕大,像怀了四胞胎一样。一个剪短发的女童和她背靠背,女童穿着短袖短裤,她一瞬间还以为那是一个不可能出现的男童。妇女拿枪瞄准着指向前方,好像在保卫女童,而女童一只手叉腰,另一只手向前推摆出“不”——她在拒绝前方张牙舞爪的指甲油、蝴蝶结和口红。 为了形成反差,妇女穿着艳丽颜色的衣服,这使得她的腹部更加突出抢眼了。她努力把眼睛从画面上移开,不知为何这腹部让她觉得不安。惯例是排队等待填写表格,内容是一些年龄、生理期周期、生育次数和居住条件等,登记后再到另一处排队确认是否需要受孕。最开始拒绝只需点击一下,而她上次来时则要重新填表人工审核。这一次,她在选择拒绝后却被要求留下观看“优生优育”宣传片然后与心理医师面谈,然后再一次确定选择。她感到稍稍震惊,随后是对本来安排被破坏的懊丧,她是个很有规划和自己步调的人,喜欢按部就班地完成日程,一旦被打乱,便感到不安全感。 她比预期的时候晚四小时到家,天都已经黑了,即使如此她也不想把决定的事情拖到明天完成。她打开储藏室,半年的功夫这里已经落满了灰尘,父亲的工作台和墙上悬挂的工具安静地呆在角落,与他被带走前一样。她将台子上的工具挂回墙上,把一些余料装进筐子,父亲做到一半的机器小鸟也被她同余料一起装进去。她看过父亲向她展示这一玩具,当时小鸟已经可以转圈走路并扇动翅膀了,但是临时缺少一个部件使得它无法低头,而杂货店里生物行为模组的缺货也使父亲只能用传统机械方式完成这一出于爱好的小玩意。她觉得挺无趣,便没有继续关注父亲的制作进度。 她走向另一个角落的老书架,这里的书籍大多是机械工程设计相关的,还有一些老战地文学,很多是德文。这几本书便概括了父亲,她印象中不苟言笑的老工程兵。父亲小时候随他的父母从欧洲来到此地,大战后再也没有回去过。还有其他一些书是她的,有一些是经济学的参考书,她学生时代的书籍父亲也好好地保存了下来,还有一些文学作品,她一眼就看到了《使女的故事》。 这本书是她在杂货店找到的,书页古旧泛黄,老板为她结账时不小心用那雪茄手切掉了右下角,为表示抱歉还顺手给了她一根棒棒糖。电子阅读的普及与大战的影响使得纸质书越来越少,而这种上上世纪的古籍只有老板这种收集爱好者才会保有。稀少的数量却没有抬高纸质书的价格,大概是真的要被时代淘汰了吧。 她印象最深的是珍妮,一个出场次数并不多的次要角色。珍妮是所有人中没有获得任何幸福的人,她青年时代被人轮jian,在餐馆打工然后遭遇了巨变,被挖去眼睛,发疯,生下死胎。而她为什么会如此不幸呢?在两个不同政权下都是如此,她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是不幸却向秃鹫见到了尸体一样从天而降俯冲向她。 没有人在时代的洪流冲刷之下能保全,有人失去生命rou体,有人失去灵魂,有人失去一切,他们又构成了这洪流,使它滔滔不绝奔涌万里,冲涮一切。但是,一个时代总是有反抗不屈者,他们勇敢站出来,连名字都没有留下,只有模糊的蛛丝马迹供后人追寻,亦或者后人能够追寻他们的痕迹,就是他们所留下的。作为德国人的父亲经常向她讲述一些纳粹时期抵抗者的故事,她童年时伴随着入睡,而叛逆的青年时代她总觉得父亲话少还都是一些乏味的历史故事,父亲便渐渐减少了重复地讲述。 珍妮没有想着反抗,这便是最大的错误,和那些沉默者一样是帮凶。她是如此认为的,像那些围成一圈指着她指责的使女一样,她的错,她的错。坚决抵抗男性压迫,坚决抵抗父权制,而不是一直平静地持续着自己在咖啡馆打工的生活,做一只在温水中游泳打转的青蛙。基列国的形成可不是只有主教和军队,而是千千万万个或极端或麻木或为了自己私欲如生育亲生孩子和获得特权的美国公民共同选择的。 或许有点曲解父亲讲述反抗者故事的用意了吧,但是她也对此无所谓了。她将《使女的故事》抽出,带出了地下室,其他的书也大概都按原样摆好了,等明天白天再读一读父亲那些战地小说有没有父权制思想吧,那可是强暴和兄弟情情节的重灾区啊。 书架上还有一个小盒子,她上楼前最后确认了里面的物品,有一本相册和一本笔记本。相册里面有父亲和他父母的老照片,还有一张全家福,越往后照片越新,还有她小时候的,父亲把这些保存的很好,最后一张照片是她用手机传给父亲的城市风景,也被印出保存在相簿里。笔记本都是些潦草设计图和采购清单之类的日常杂事记录,比起电子屏父亲更喜欢在纸上写写画画,据他说能带来灵感。还有一条项链,是捕梦网,下面的坠子有一个是犬牙——父亲在地下室作业时脱下来,避免它被卷入机器;一张早已淘汰的纸币欧元和几个同样被淘汰的硬币,一张兑换券,是杂货铺的,印着老板的Q版形象,可以兑换一瓶牛奶,居然还在有效期内。 父亲的物品所剩不多,随身衣物早就由她打包寄到边界了,其余的衣服和日用品杂物也大多扔掉了,地下室这些零碎小东西和书籍是仅剩的父亲的痕迹,其余则完全无影无踪,父亲被“抹去”了,从她的家中,连带她的思想,但是这些东西勾起了她的回忆,包括杂货店老板——他的杂货店变成了一个跆拳道馆,由一个长着方正大脸又高又黝黑的强壮女教练经营。她决定改日再去处理这些杂物,它们虽然有所谓“父权制遗留”,但是不多而且都是没用的废物。 她感觉累了,就关上地下室的门瘫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终于看到古生物探究的系列节目在正常放送了。可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明明调成了静音,这就表明是“母权之心”的重要通知。她打开手机,看到工厂要求全体员工明日上班时在卫星遗迹处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