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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欢坐在矮凳上,侧首抬眸一望,正正落入一双如幽潭深邃的黑眸里。与平常不同的是,严褚和三位将军都穿上了冷硬的盔甲,眉间尽是肃杀冷凝,瞧着样子,显然是没打算进来说话。元欢踱步到严褚跟前,小小的身子只堪堪到他的胸膛位置,再加之男人身子高大,又穿了厚厚一层盔甲,身子更显修长挺拔,也衬得她越发柔弱纯善。严褚目光落在她瓷白小脸上,紧接着伸手将她一缕乌发缓缓别到耳后,简单说了两句:“今日夜里,我就不回了,你好生照顾自己。”转身之前,他还不忘狠狠皱眉,叮嘱一句:“药记得按时喝。”算起来,她脑后的淤血也该散了,毕竟眼睛已恢复了月余,就连太医诊脉时都有些疑惑地说了句不该,事关她的身子,严褚自然格外上心些。徐州一共就这么大的地方,现在还被军队围了,这么多天耗下来,闹得满城风雨,许多人都闭门闭户不敢出来,严褚下令掘地三尺,最终还是在郊外山上一个废弃的地宫里发现了端倪,又顺着蛛丝马迹找到了另外两个地处。今夜兴师动众,便是想将这些东躲西藏的老鼠一网打尽,永绝后患。此等心腹大患不除,难道留着和他一同过个和平年吗?他自认没有那等闲情逸致,也没那个容人的肚量。风吹过脸颊,元欢低垂着脑袋,踩着自己的影子,没人瞧见她脸上具体表情,严褚只看见她点了点头,又她温软的一声:“皇上自个需得万事小心。”严褚笑,眼皮眨出两条很深的褶皱,到底是在下属面前,他只深深地瞧了她两眼,转身抬脚出了院子。元欢的心都跟着揪成了一团。他一直未曾同她说徐州的事,但老百姓都知道的事,她总不至于一星半点都摸不着头脑,可就是因为知道,才越发担心了。既然鹿邑当时有那个能耐从京城一路逃出来,甚至在徐州有了安身之所,那么背后的心机与狠决,绝非常人所能想象。总归不是个善茬。才站了一会儿,清茶从里头拿了件白狐大氅出来,替她系上,而后劝慰道:“姑娘快别站在风口上,这天冷得厉害,您又穿得单薄,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年也过得不安生。”自从知道了元欢的真实身份,清茶当即就换了个称呼,“九公主”这个称呼给元欢带来的不幸与无助,她是感受得最深的那个,自然乐意换个好些的。元欢这才恍惚回神,她朝着严褚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扭头牵强地笑:“一眨眼的功夫,竟要过年了。”清茶听着她话里的唏嘘意味,不由得笑,道:“这是姑娘在外边过的第一个年,也能过得比宫里随心一些。”“桃夏昨日一早就拿了红灯笼出去,在各屋各处都挂上了,瞧着喜庆得很,就看咱们屋里,皇上和姑娘喜欢什么花样与颜色的。”元欢才要答话,突觉一阵天旋地转,她下意识猛的抓住了清茶的胳膊,许多繁杂亘长的记忆如同潮水般袭来,一朵又一朵巨大的浪花朝她拍来,几乎要将她溺毙在那样的潮浪中。无从招架,无所适从。清茶被她的动作吓了一跳,有些焦急地问:“姑娘没事吧?”过了好一阵子,元欢开口,声音冰冷清浅:“无事。”清茶身子一僵,她自然能听出来,这是属于元欢的,最真实的声音和调子。她的第一想法就是:淤血散了,记忆也全都复苏了。☆、离间清茶哑了声,愣是过了一会儿,才听到自己的声音,“姑娘进屋里坐着吧,外头冷。”元欢头疼欲裂,蹙着眉由她扶着又坐回了长凳上,屋里烧着火,热浪扑面,她身上的冷意逐渐褪去,再抬眸时,眼里尽是一片迷蒙之色。“清茶。”她突然出声。“奴婢在,姑娘有何吩咐?”清茶心里一咯噔,声音里紧绷之意昭然,她紧紧地盯着元欢,极怕下一瞬她就要发怒,继而找皇上又去争执吵闹一番。在这一刻,饶是她这个局外人,也清楚地意识到,这段时间的和平与美好,就如同一块起了雾的镜子,人拿着照一照,看不清轮廓,只觉得大约是美的好看的,可这层雾一旦散去,所有的轮廓都将纤毫毕现。元欢才叫了她一声,就忘了自己要说些什么,于是她顿了顿,葱白的手指尖点着眉心,声音比方才软了许多。“去端杯茶来,再将火撤远些,这屋里热得很。”桃夏是个不知深浅的,丝毫没注意到元欢的异样,当即就笑着应了,顺带着还捧了一盆暹罗橘摆到白玉瓶旁,小小胖胖的十几个小橘子挂在枝头上,在这样的天里,尤为难得。“姑娘,茶来了。”上好的青瓷玉花杯上,元欢轻轻搭上三根青葱一样的手指头,在凸起的花纹上细细摩挲,过了好半晌,又皱着眉轻声细语道:“去将随行的太医请来。”桃夏顿时忧心忡忡地问:“姑娘可是身子哪里不舒服?”清茶用手肘碰了碰她,声音有些不悦:“照姑娘说的做就是了,多嘴问这些做什么?”桃夏与清茶是最早跟在元欢身边伺候的,两人间有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因而清茶开口第一个字,桃夏就意识到了不对,但也不敢在这骨节眼上多问什么,撩开帘子就跑了出去。元欢则是有些疲惫地阖了眼。此次跟来的太医几乎成了元欢的专用,被皇帝的冷脸吓了几次,这回就来得格外快些,提着药箱子气息不匀,来了二话不说,搭上层帕子就开始细细诊断。半晌后,他凝着脸,问:“姑娘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因着方才的一阵头疼,元欢的脸色并不好看,就连说话的声也是有气无力的,她伸手触上自己的后脑,迟疑着开口:“方才在外头站着,突然就想起了许多事情,但一眨眼,细细回想起来,又一件都不记得了。”“头有些疼,身子也僵,木讷得很。”她这么一说,那太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提着药箱子起身,耐心解释道:“姑娘别担心,这都是正常的,只怕再有三两天,姑娘就能彻底恢复了。”元欢霎时就懂了他这个彻底恢复是什么意思。她默了默,头一回有了一种自己身体里关着另一个人的想法,且身体的那个人,才是踩在严褚心尖尖上反复横跳的人,而现在的自己,在他的心里,不过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他纵着她,那也是对小孩子的纵容。他在等着身体里关着的那个人苏醒。元欢嘴角蠕动几下,摆了摆手叫人把太医送了出去,而后无力地瘫在铺了软垫的摇椅上,嘎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