划算的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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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儿用得着24小时考虑,一分钟都嫌多。 “第一,让我jiejie过上有充分保障的生活;第二,无紧急情况我至少每周必须与jiejie联络、每月见面;第三,前两条中‘充分保障’和‘紧急情况’等主观因素的解释权归我。”夏舒礼说,“同意这三条交易成立,违背任一条交易立即终止。” “哪怕去问一个亿万富翁,他也不会说自己的生活有充分保障。”她面前的男人陈述,语调平淡客观,既不轻蔑也不诚恳。夏舒礼有种直觉,跟这人打交道能省去大量察言观色的麻烦——那可太方便了。 “我是雇佣兵向导,你们这些雇佣兵哨兵随手杀了也没人会费劲抓你们判刑,我能不能活全看你们心情。我jiejie刚受到过精神攻击,天知道停了药能撑几天。”夏舒礼耸耸肩,“我真心觉得如果在这种情况下我还宁愿终止合同,那肯定是你们干了什么绝对不能接受的事。我讨厌咬文嚼字,反正你们随时都可以把契约变成强制,我是没有保障的那方,所以你承诺答应我的条件然后走着瞧就行了。” “那么如果我毁约你打算怎么办?”男人问,“即便是向导拒绝配合,性交也有净化效果,只需要多做一两次。把一个雇佣兵向导锁起来非常简单。” 是啦是啦,无论什么级别的向导,体能上的潜力都与常人无异,所以等级越高,向导与哨兵在绝对力量上的差距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绝大部分向导都会进行登记以获取优待和保护。那些向导被编入军队并有计划地训练和分配给哨兵使用,任何减损都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绑架或伤害编制向导的哨兵等同于与军队为敌。雇佣兵哨兵要么与官方合作以使用编制向导,要么只能用没资格入编的不入流向导凑合,低级向导往往需要重复多次净化——干脆点儿说,强jian——才能达到所需效果,他们遭受无节制的使用,下场跟军妓差不太多。 “无论什么哨兵,精神后方总有井可跳的。”夏舒礼回答,“我摸井很快,要是我明确表示终止交易你们还想用我做净化,那就当玩儿俄罗斯轮盘吧。随机抓一个幸运的哨兵跟我一起跳井。” 入井意味着理性丧失,至今还没有哨兵进了井能恢复正常的先例。他们中能力是有意识型的还好些,不会主动发起攻击,所以能按等级和军功得到喂饭擦口水的护工;而自发型能力者(以及几乎所有雇佣兵哨兵)一旦进了井,基本都是立即被处理掉——“安乐死”的定义嘛,是个主观问题。 向导能够减缓哨兵入井的进程,自也能反其道而行,不过这种计划对向导而言并不划算。人的精神世界纷繁复杂,能在短时间内同时找到哨兵的精神核心与井口、再拖上哨兵跳井的向导寥寥无几。最好的结果无非是同归于尽,而一旦哨兵中途察觉,向导会被立即干掉。在这样的问题上,所有哨兵自然一致宁可错杀不可放过,那些濒临崩溃、精神本就靠近井口的哨兵往往更是警觉,没理由也会杀害向导。简单点儿说,除非双方等级差异巨大,否则饭菜下毒、背后冷枪、等对方睡着了剁掉脑袋,这些常规方法成功率都比跳井高些。 “我的条件是无条件服从。”男人说,既没质疑也没被激怒,很好。 “在不跟我的条款冲突的前提下,可以。” “成交。” 夏舒礼没什么可收拾的,唯一需要道别的那位还不省人事,所以她一小时后直接抱着装换洗衣物的包乘上了男人的车。跟老式警匪片似的,男人给了她眼罩,夏舒礼乖乖戴上,反正更奇怪的要求她也满足过。 目的地是大片农场中央的一幢三层小楼,具体的待会儿再看,夏舒礼经男人允许重见光明后当头就问厕所在哪儿。实在不能怪她,太阳都快落山了,车程少说也有四小时,中间一秒都没停过。天晓得这位甲级哨兵是不是有涉及肾脏和膀胱的超能力,反正她没有。 男人平静地让车外那位带她去,车外那位平静地接受了。比起夏舒礼平日常去的公厕,这洗手间干净得足叫人涕泗滂沱,表明她往后一段日子至少卫生状况能获得极大提升——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是将她扔进最肮脏的兽笼,她刚拿到的也是有生以来最丰厚的条件。目前为止,前景还不错。 “我是副队长林远志。”发觉那位候在门外,一时间夏舒礼差点儿梦回被监考老师带去上厕所的久远年头,不是说她成为向导后从没在监视下如过厕,而是这副队浑身气场实在太像班主任了。 “我是夏舒礼。”她说,不过队长肯定早就给了副队必要信息,因为当两人回到客厅时,她看见茶几上摆着文件夹和一份打印好的协议。沙发上除了带她来的队长外还有个金毛男,坐在自己地盘的沙发上的队长不像坐空病床或者驾驶座那样直挺挺了,旁边那位则干脆就是彻底的坐没坐相,有理由怀疑他原本躺着,为了给队长腾地儿才咕甬起来了一点。 “黎盈夏是谁?”金毛抖抖手中应该是另一份合同的纸。 他把纸张横拿同时歪着脑袋读,问的时候眼睛都没抬,不过应该是问夏舒礼的,否则也不用等她露面才问。“我jiejie。” “你们的姓怎么不一样?” “父亲姓夏,母亲姓黎。” “生日一样?” “双胞胎。” 队长做背调的时候没给他们看候选人资料?那也不奇怪,雇佣兵向导一般都属于消耗品,没必要大张旗鼓通知所有人名字。无论遭遇多少轻蔑,jiejie总会大声对任何能听到的佣兵重复夏舒礼的名字,夏舒礼自己倒不介意被叫做“向导”或者“喂”,反正低级哨兵更换得也很快,谁都不值得记住谁。 金毛把脑袋歪向另一侧,把脸从纸张后边露出来,抬着眉毛打量她。 “黎赢夏?夏输黎?” “他们猜了个拳,母亲赢了。” 半靠沙发背呈放空状态的队长瞥了她一眼,走在夏舒礼身侧的副队一动不动,夏舒礼懒得回头去确认他的反应,金毛则发出一阵爆笑。 “要是这胎只怀了一个,是不是就不用猜拳了?”他一挺身坐直,将合同往茶几上一扔,也就四张纸、一个文件夹和一个空烟灰缸,他居然能让桌面看上去这么乱,“直接叫夏李巴人!或者李夏于人?那不太好,听着像一辈子都得求人办事儿。” 讲真,夏李和李夏本身其实都已经算能用的名字了,她们爸妈虽说随性了点儿,还没不正常到那种地步……话说回来,夏舒礼还是第一次从佣兵口中听到关于“下里巴人”或者“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玩笑,看样子高级哨兵的文化程度也强些。天裂后的十三年间,受教育率一降再降,生存都面临危机的情况下,人文学科的优先级更是跌落谷底。具备基础语文素养的人要么是十三年前上的学,要么有条件在城里安稳长大,下层佣兵活不了那么久,生存条件对城里人而言也毫无吸引力——除非他们脑子有毛病。 “不是没可能。”她回答,金毛于是又用笑声把整片空间填满。 夏舒礼其实是喜欢听到周围有人在笑的,即便情形是她并不拢腿、肮脏黏腻地倒在自己的衣服和地板上,刚接受完净化的佣兵们聚在不远处的火堆边胡吃海塞、喝酒吹牛。反正向导的工作就是净化,下了工情形都差不多,氛围欢快总比愁云惨雾强。事后聚餐愁云惨雾,说明队伍要么伤亡惨重,要么有在队伍中相当要紧的人丧命,而那经常是夏舒礼同样愿意尊敬的人。可以说哨兵但凡还有口气儿,夏舒礼都能给续上命,然而即便是她也没有白骨再rou枯树重花的本事,拿当场死亡的尸块毫无办法。 可金毛的笑声却令她感到刺耳,它在听觉层面那么爽朗愉快,穿透鼓膜进入意识后却造成相反的回音。高级向导由于精神力加持,第六感往往异常灵敏,这大概算某种弥补力量缺陷的保命措施。此刻夏舒礼的直觉告诉她,这笑声仅仅是一种测试,跟学生剥下牛蛙的皮观察肌rou差不多,而且金毛下一秒掏出刀开始着手剥她的皮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刚下完判断,夏舒礼就见金毛跳下沙发同时单手在茶几上一撑,跃过台面向自己移动,全套动作轻松随意,看不出半分炫耀的痕迹,显然他平时就这么着。丙级以下的哨兵无论作为下级士兵还是佣兵都命若蜉蝣,几乎不可能有获得突破的机会,但能力加成又使得他们强于常人和向导,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结果,就是他们在作为“下”的夏舒礼和jiejie面前往往急于树立权威,举止夸张刻意,随心所欲地施加暴力。 “嗨,我是白人。”金毛伸出手,夏舒礼握住,干燥的手掌力度适中,没有捏她的骨头逼她跪下。 “你好。” 白人垮下脸,皱起眉头,仿佛夏舒礼是个一再令他失望以致他连面子上都挂不住了的顽皮小孩儿。刹那间,夏舒礼怦然心动——不是什么浪漫隐喻,她的心率忽地飙升,几秒内那团肌rou就仿佛要绽裂或者把她的肋骨敲断了。 搞什么?她的呼吸和视力基本正常,四肢没失去力量,所以肯定不是恐慌发作,心脏病也该伴随疼痛才对。比起任何生理性疾病,这更像是有人像给马匹抽鞭子那样驱策了她的心脏——是能力。行吧,她收回关于不炫耀的评语,上来就滥用能力的哨兵比乱挥拳头的烦人得多。 “这个不行啊!”白人甩开她的手,跟拂掉一抹灰尘似的,越过她肩头冲队长嚷嚷,接着是副队,“生命值还行,但一点儿活力都没有,没好奇心,听到我的名字不说‘看出来了’,被人拿捏心脏都不喊一声!她不灵!” 夏舒礼忍不住稍微俯身,咳嗽着捶了捶胸口。她的心率在惯性消退几秒后渐渐降至比平时稍快的程度,似乎没什么后遗症,但并非由运动或惊吓导致心跳加速、而是由加速的心跳强行带动其他躯体症状的逆向反应过程太诡异,且得缓会儿。跟普通人一样,心跳停止五分钟后她会陷入脑死亡,白人大概是想恐吓她那个自己也能办到。 掰断她的胳膊腿,白人保准能听见她惨叫,但加速她心跳有什么可叫的?又不疼。怪人。 “你觉得没意思不代表她对团队没用处。”副团长波澜不惊地说,“夏舒礼小姐在未经正规训练的情况下达到准甲级向导的程度,她会对我们有很大帮助。” “准甲级?谁评的?” “她净化了队长。” 白人没再制造浮夸的声响,而是安静了一小会儿,反常表明这或许才是他真实的反应。夏舒礼调匀呼吸,直起身,仍旧垂着眼。低级哨兵喜欢驯服的向导,高级哨兵应该没理由排斥,而且这样比较省力。 “啊哈!小喽啰里挖出这种苗子,真的假的?”白人毫无预兆地打了个响指,夏舒礼下意识抬头,这家伙的确是白种人(就这命名方式真好意思笑她爸妈),但令人毛骨悚然的血红眼珠显然跟人种无关。 “黎盈夏怎么了?”与片刻前的无聊不同,白人的问题重染初次开口时的盎然兴致。 “在天裂事件中颅脑损伤。”夏舒礼一点都不情愿同这猫戏老鼠般的家伙分享有关jiejie的信息,但藏着掖着全无意义,出乖露丑罢了。 “嗯哼,脑子有病的哨兵进不了城,你呢?手足情深?” “脑子也有病。” 佣兵中待她较和善的那些一再重复此类行为:将夏舒礼悄悄拉到一边,屈尊降贵地给夏舒礼指条明路,也即最近的哪哪儿有高等级向导可以前往登记的地方,编制向导又能得到何等保障和优待,一副自我牺牲做天大好事的牙痛神情,就跟夏舒礼蠢得这点常识都没有似的。黎盈夏早就试过,但她的哨兵评级足以对城内的好人造成威胁,又恰好够不着入编资格。编制向导必须服从调配,那么夏舒礼势必要与jiejie分开,一旦失去向导,精神孱弱的黎盈夏怕是不出几个月就会入井。 夏舒礼向那些肯向自己施舍帮助的佣兵作出解释,再婉拒第二第三波的怜悯,得到的最终结论大都是她脑子有病,接受比较省力。解释是对善意的报答,没有其他含义,夏舒礼尽可能地净化,但佣兵还是常常丧命,待她如猪狗的那些死掉了,待她如亲友的那些也死掉了。这种事就跟被干一样,来来回回的人无非是盖个戳儿,印记随便洗洗就消失不见。 “我瞧也是。”白人嬉笑,“她的向导是你吧?谁会跟自己jiejie上床?” “给她净化的时候我只需要待在她身边,最多拥抱。” “鬼扯。” “情感亲密的近亲属之间净化要简单快捷得多。”队长忽然插话,“尤其黎盈夏是己级。” “废物就是好修理。”白人发出轻佻的“biu”声,模拟某种破空的东西,“我看你的病也好治——处方是‘无黎盈夏’,药都不用吃。” 夏舒礼已经不会浪费能量给蔑视贬低自己或jiejie的言语了,然而对这种直白的威胁,她还是没法泰然处之。她面前毫无疑问又是个甲级哨兵,有着cao纵他人身体的能力,字面意义上动动手指就能彻底摧毁黎盈夏。白人杀了jiejie的状况容易处理些,朝不保夕这些年,夏舒礼早有打算;然而假设他在jiejie体内或脑子里动手脚,夏舒礼不确定自己办得到面对生不如死的jiejie作决策。 “没了黎盈夏,确实不用再治什么病。”她回答,仍垂着眼,挑衅哨兵是愚蠢的,“我这样活着是因为jiejie还想活下去,但她靠自己办不到。jiejie不能像她希望的那样生活,就相当于绑架犯已经当面撕票,还想要赎金未免太过分了。” “她摸到了我的井。”队长省了夏舒礼重复跳井宣言的麻烦,却也令夏舒礼内心一凛。除jiejie外,他是第一个发觉她那样做了的哨兵,因为是甲级?然而他没用那把大剑将她劈开,也没把她烧成灰烬,理由是判断她不带恶意吗?那是阻止队长抹杀jiejie的应急之策,她的确无意伤人,但哪个哨兵会对擅自摸自己井口的向导作此判断?“仅舌吻和用手摩擦生殖器官的情况下,开启净化后只用了一秒。” 白人又沉默了片刻,这次跟上回气氛有些许不同。他感受到了威胁,夏舒礼推测。 “队长的精神离井很近。”她补充。 砰!副队忽然出现在她身边,猛地摇晃了一下,所以是白人向她挥了拳头或巴掌,被副队挡开。没必要,白人有意的话多半可以一拳打得她脑袋连转720度,但他不会,从方才的对话看,能净化队长的向导十分难得,而他们刚辨明了谁是光脚的谁是穿鞋的。 “请阅看桌面上的协议并提出修改意见,如无异议请署名。”副队长的语句波澜不惊。 夏舒礼腿都站酸了,背包仿佛也快勒进肩膀。她绕过白人,拿起桌上的合同,大致确认自己开的条件都在上边,便接过副队递来的中性笔俯身签了。队长方才也看了老半天戏,签字相当痛快,他从夏舒礼手中抽笔时两人没有皮肤接触,不知是出于礼貌还是为避免再被她摸井。 “真麻烦。”这时白人慢吞吞地发话,“给队长再找个向导超费劲……” 队长朝他的方向抬起头,副队则略带警告地:“Asher!” 当然啦,这货不会真叫“白人”。 “但哨兵击毙擅自摸井的向导,这属于正当防卫吧?”阿舍往话里注入撒娇似的鼻音,任他怎样千变万化,声音进到夏舒礼耳中,评价都是一样的“没血没泪”。不过他对队长安危的介意肯定不假。 “有灵魂的地方才有井,不可能伪装,所以摸井是我净化的一部分。”夏舒礼陈述,她和阿舍中间隔着副队,“我没受过训练,在易妖可能正扭曲现实的情况下,井是我所知辨别真伪的唯一方法。灵魂存在的地方才有井,目前为止这个方法非常可靠。如果你们希望我改变,请教会我其他方法。” “暂时没必要。”队长说,“李远志,带她去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