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山河春深
壬寅虎年秋,九月初一。 宜成婚,会亲友。 “今天天气很好诶…”他说了一句就没下文,耳朵里只剩一路上的风声。此时在屋子里的白露,看见的是晨光将亮的昏暗朦胧,来自新郎的讯息好半天才加载出来。纯然的白云碧空,镶嵌在不算眼生的楼宇之间: 「天朗气清,正是人间好风景」 再度相见是乾元二年。 六月初六,仲夏之夜。 尤里带过来的字条上写的是:「静水流深,孤鸿归雁」。唐明飞快攥住了那张飘落的红笺,火速抬起头确认:“真成了?”花间游高兴地点着头,嘴里十分大声:“退一步越想越气!”只是明显没多少真切的介意,“我忙前忙后,昂。连个婚宴位子都没有!” 他顺手就夺下白露刚打开的酒葫芦,豪饮了一气:“明公子没去?”唐明接下了花间游扔过来的福禄双刀,一边试着锋刃一边搭话:“去干嘛?和人家说,唐门密室里见过;还是告诉他们,我就是当年帮着唐二小姐私奔的那波人。再说,我又喝不过人家……算了算了。” 何以说情重,暌违已久,期许重逢。 从「石间有意」一路等到「翰墨永誓」:三年之后又三年,相逢之人再相逢。尤里一边捡着秘籍,一边等着手上气场永远跃跃欲试的白露:“两京都收复了……咱就是说,也不奇怪?”其实队伍里这个蛇皮搭配呢,想在沧溟绝境里集体行动,起码毒经气纯是跑不太快。 道君在两人周围下了一个「生太极」,从他那堆伪传中掏出一本《穹隆化生》:“考虑一下。”尤里也算略懂气纯,但是现在这个不重要。他戳戳执剑的白露:“诶?「车悬阵」的马,那边是不是……”近视六百度的她装看不见,花间游就更大声了,“你快看嘛!” 可惜那头的队伍跑的太快了,追过去的时候,山坡上的四五个人已经离开视线,角落里过去一个匆匆忙忙欲走又留的冰心诀。一晃而过的四字女士状态尚好,身上略微有点混元性流血,时间结余也不长。没等挂在后面的小方大夫拦住人,北屿姑娘的蝶弄足已然飞掠离开。 唐毒花一行很快停下来,叽叽咕咕分着衣服首饰,站在身边好半天不动的尤里忽然给白露截了一条名为“空山”的奇xue:“啧,「听风吹雪」……还得是辣个兰人。”刚关掉转播界面的道君立马抬起下巴,做作地瞥了他一眼:“怎么,你想救谁?” 后来他们早早去世和唐毒一起躺着,努力敷衍唯一的摄影机方大夫。磕cp的人没有早晚,磕策冰的的尤里象征性吊着一个耳机,里面全都是天策伴随着呼哨声的同骑邀请:“你往前走…一直往前走就行了,我驮你”听的人手里刚扔了控制器,一把抓住坐在隔壁的白露边摇边晃。在凌晨的夜色中,尤里卖安利卖的非常强制:“我跟你说——双王啊,多少年了,我多少年才能等到这样一回……” 然而,打了一下午战场才赢了两把的白露很痛苦;更痛苦的是策冰虽然出了手,但没赢晋级赛。折戟沉沙的夫妻俩迅速达成一致,第二天一早就分道扬镳。只是说了要扫墓这一晚不会来的人,夜色未满又出现了。 等含珠再看见她的时候,红衣新裙的白露已经取下了佩剑,一身椿山漫野,笑意盈然的打招呼:“那个,「吉星高照揽雀神」……”她都没说完,刚还跟含珠讨论比赛的尤里,动作比他的嘴要快:“说人话。”白露满带醉意,手指拨弄着腰上的山茶:“他们不想打牌。” “好好一个成都人,不喜欢搓麻……”那对气花越走越远,含珠只能捕捉到一点点尤里拔的很高的嗓音:“起开起开,让我来。”毒姑娘直到看不见他们人了,才展开白露塞过来的纸条……像符咒的部分当然是看不懂的。方郎君折扇一拢遮住了烈日,上面的字迹是:“文娘 丁酉年 长安东郊醉蝶林”。 三月初七日,子时,众人撑船往衢州去。 白露和尤里那边一刻不停,一忽儿要划竹排,大大的「渡」字旗挂在中间;一忽儿又拿出红的蓝的各种彩绘小舟,灯火辉煌地绕在渡船边上,像模像样地掏出茶酒互相交杯,喁喁私语偶尔也传过来。含珠和时雨在船舱里温了酒,唐明独自在前面撑船。 落日千年事,空山一局棋。 江南春夜,溪明门北二十步。 粉樱之上,得见故人。 亮亮的灯火映着夜色,枝桠上坐着个光彩照人的小娘子,好像从树上生生长出来的:她身高至多四尺,套着软萌兔子头的鞋,双脚挂着金环铃铛。红粉两瓣的花片交叠在裙子领口,手肘也花团锦簇,满头青丝系着嫣然的发带。双手甲面染满了蔻丹,伸出来打招呼那边的食指,还戴着个金戒:“阿明师弟!” 唐明特意穿了一件新衣服,头发剪的短短的,一跳上树就翘起来,脑袋后面那一撮长发缠绵地绕在腰带的飞镖上。现在的他已经比师姐高了,就像遥远的无心岭,阿亮师兄永远比云师姐高一样。秀姑娘宝贝的抱着那张五毒教主与德夯的水边合影,发带随着她点头的动作轻轻晃动:“太好了,这样就好。” 明明隔着一段街巷,方郎君说话的声音依旧压的很低,差点儿被边上另一个花间游摇橹的水声盖过去:“这位娘子……姓文?”毒姑娘只是摇头:“非是姓文。是她弃绝秀坊,驰援京都之时,曾立誓不用本姓。”谁知道隔壁船的白露还是听见了,轻轻冷冷的声音带着点寒:“以鸩毒饰双剑,是凭此御敌;如若最终不敌,长安城破,也能给自己留一个痛快。因鸩鸟又名文血,约摸见血不好,故称文娘。” 唐门弟子偷偷抓了几下衣摆,正在犹豫要不要说黑山林海和秀坊的事:不过,阿亮师兄和云师姐已经平安回西南;虽然忆盈楼烧塌了,但二娘与大娘团聚了……恰好这时,越过屋脊那边的木桥码头上,人忽然越挤越多,一副热热闹闹的样子。原本躲在船里的白家娘子和郎君兴致勃勃站在舱顶上,叽叽喳喳讨论着。大概是旁听了一耳朵,方大夫急急忙忙给他叮叮咚咚一通转播。 秀姑娘也站了起来,讲究的拉一拉裙摆。明明手里其实没有剑了,她还是名动四方接曲终收回。唐明伸过去靠着树,手臂拦在小小的文娘背后,指着熙熙攘攘的那边:“是他们。”他像好多年好多年以前一样,指着三色的擂台雕像上,一个粉裙逶迤的云裳心经,兴奋地告诉小师姐:「好厉害,我也想要」。 “你去西边之后,写了信来……就双花歌他们,对吧?”文小娘子隔着飘落的粉樱,就那么遥遥看着。一瞬间好像回到了从前,他们在瘦西湖畔手牵手,织帛采茶,放灯喂鹭,年复一年地过:“我记得。赢了第一届的——那还是丙申年的夏天。” 唐明只会拼命点头。 遥远木桥上都是热闹的人声,近处的毒花还在絮絮私语,半吊子气纯又起一卦,和那日两人迷途,最后船却飘去了步天池一样的结果:元亨利贞。九五爻,飞龙在天。 所以日子确实是白露算的,但也不都是她的功劳。江南春夜,那只能是今天;要不是今天凌晨,要不是今天午夜。这里带不进什么宴席,尤里就着分给他的单边耳机里播放的「我心永恒」,安安静静陪着她呆在舱中。船头随着浪潮磕磕嗒嗒撞在镇口的码头,半个多时辰,也就这样睡过去了。 丑时正,白露把他推醒。大家正在准备夜宵,迷朦的尤里看了看眼前粗糙铺在桌上的黄页,忽然掏出笔写了一句:“气纯蛋壳我春泥”;靠在他身边的白露立刻挤了过来,潇潇洒洒凑了笔行书接上:“花间南风我无敌”——突出一个倒霉竞技场,赢不了一点。 忽然「砰」的一声,苗疆特色专业大鼎,结结实实压上了油纸。对面含珠的脸,被她自己手上热气腾腾的红油锅熏的皱眉毛;方郎君和明公子一左一右,飞快夺过他们的墨笔塞上筷子:“别写了”、“快吃”。毒姑娘掏出她大葱形状的虫笛,一本正经的祝辞: “愿诸君长风绕旗,武运昌隆。”